柴静:杂种冯唐

曾和冯唐传过一段时间绯闻的柴静,写过一篇名为《杂种冯唐》的文章,文中说,我17岁学汪国真的时候,他俩已经写小说了,老罗(指罗永浩)写个挺魔幻的尿床故事,投给《收获》;冯唐投的是《少年文艺》,里头有句诗,一个半大孩子,已经邪得很狰狞了,“我没有下体,也能把你燃烧”。

柴静:杂种冯唐

09月01日,有“中国黑石”之称的中信资本私募股权投资(PE)部门在香港宣布任命资深投资人张海鹏担任高级董事总经理,主管医疗领域投资。

张海鹏是谁呀?

提到他的另一个名字,或者他的一句被广为传诵的话,相信许多人会恍然大悟。

春水初生,春林初盛,春风十里,不如你。——冯唐

哦,原来是他!

作家冯唐堪称跨界传奇,牛到违反现行广告法。

柴静:杂种冯唐

冯唐,真名张海鹏,北京人,现居香港,协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博士,妇科肿瘤专业。1998年,27岁的医学博士张海鹏充满了挫败感,他大五时开始做科研实习,主攻卵巢癌,但3年下来,经手的60多个病人死了一大半。所以,他辞职改行了。每当被人盘问为什么改行时,他说——“死人太多”、“挣钱太少”。

他考了托福,申请了3所商学院,并拿到了这3家的offer——全美排名第一的沃顿(Wharton)、排名前十的杜克(Duke)、排名二十的埃默里(Emory)。他选了Emory,因为那里可以免去他所有学费。

2000年,张海鹏MBA毕业后,顺利通过五轮面试进入麦肯锡。2008年,张海鹏名片上的职衔已经变为麦肯锡全球董事合伙人。

2009年7月,张海鹏加入华润。一开始他担任华润集团战略管理部总经理,后任华润医疗集团CEO。

2014年7月,张海鹏离任华润回到医药领域,不过他的身份又多了一个——投资人。

张海鹏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——冯唐。取“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”之意。

虽然工作之后永远处于睡不饱的状态,冯唐也从来没放弃读书和写作。

已出版《万物生长》、《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》、《北京北京》、《欢喜》、《不二》、《女神一号》,《猪和蝴蝶》、《活着活着就老了》、《如何成为一个怪物》、《三十六大》,《冯唐诗百首》……

作品常有”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不宜“的内容,冯唐被称为”香港黄书小王子“。 同时,由于爱金线、爱评判别人的作品,冯唐也被讽为“冯金线”。

柴静:杂种冯唐

中学语文课本上有道题,鲁迅先生写道“我的院子里有两棵树,一棵是枣树,另一棵还是枣树”,课后题问“这句话反映了鲁迅先生的什么心情?”

老罗当年念到这儿就退学了,他说“我他妈的怎么知道鲁迅先生在第二自然段到底是怎么想的,可是教委知道,还有个标准答案”。

冯唐是另一种高中生,他找了一个黑店,卖教学参考书,黄皮儿的,那书不应该让学生有,但他能花钱买着,书中写着标准答案“这句话代表了鲁迅先生在敌占区白色恐怖下不安的心情”。他就往卷子上一抄。

老师对全班同学说“看,只有冯唐一个同学答对了。”

柴静:杂种冯唐

后来过了好多年,他俩认识了。

老罗一直初中学历,没买假文凭,没考电大。贩中药,摆地摊,来北京混滚滚红尘,冯唐在协和学完了医,美国念完博士,进了麦肯锡当完了合伙人,买了后海的四合院,老罗刚来北京住他家,他给老罗找钱投资搞学校。“有了钱,有什么坏事儿,就更敢作了”。

老罗在饭桌上横绝四海,嬉笑怒骂,冯唐是饭桌上不吭不哈,挺文静的,但眼睛活,别人说没意思的话他就拿手机拍桌上的姑娘,有人说邪话,他笑得又快又坏,有时候还侧头跟老罗补充句什么,我们没听清,问说什么,老罗一挥手“别问了,这是个流氓”。

我当时觉得冯唐狷狂,有天晚上吃完饭一起坐车,他跟我说从小没考过第二,托福考满分,不用背,是照相机记忆力。写东西的时候根本不想,憋不住了一坐,象有人执着他手往下写。

我心里想,这哥们实在是……

后来还跟老罗聊过“他挺有优越感啊”。

老罗带着欣赏之意说“臭牛逼呗”。他自己也根本不是个谦退的人,“希望那些喜欢用“枪打出头鸟”这样的道理教训年轻人,并且因此觉得自己很成熟的中国人有一天能够明白这样一个事实,那就是:有的鸟来到世间,是为了做它该做的事,而不是专门躲枪子儿的。”

大概是因为他和老罗都把背标准答案的时间省下了,老罗退学后,看李敖王朔《罗马帝国衰亡史》,冯唐看劳伦斯,二十四史和《金瓶梅》。我十七岁学汪国真的时候,他俩已经写小说了,老罗写个挺魔幻的尿床故事,投给《收获》,冯唐投的是《少年文艺》,里头有句诗,一个半大孩子,已经邪得很狰狞了,“我没有下体,也能把你燃烧”。

他们都这么野气生蛮地长起来,瞧不上肉头肉脑的精英。

“我记得卵巢癌晚期的病人如何像一堆没柴的柴火一样慢慢熄灭,如何在柴火熄灭几个星期之后,身影还在病房慢慢游荡,还站到秤上,自己称自己的体重。”

能看到最黑暗处的人,大概有曹雪芹说的残忍乖僻与灵明清秀两气相遇的气质,“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,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,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。置之于万万人中。其聪俊灵秀之气,则在万万人之上;其乘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,又在万万人之下”。

从美国回了香港,香港又回了内地,还转到大国企工作,当上了局级干部,简直是泡在世俗里,“中午喝酒,喝到三点,谈,谈到了晚饭,没谈完,吃完晚饭看二人转,晚饭被三中全会了。吃完凉菜,就站着敬酒。喝得吐了再喝,到十二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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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天开会怎么办?

他说有个大官儿跟他说“开会的时候带一念珠,就当听和尚念经”。

老外的套路,政治的套路,商业的套路,他都熟。

我有什么俗事儿就问问他,他说他有个有用玩意儿,是一个戴金链子的美国老太太教的,叫金字塔原则。

“金字塔原则就是,任何事情都可以归纳出一个中心论点,而此中心论点可由三至七个论据支持,这些一级论据本身也可以是个论点,被二级的三至七个论据支持,如此延伸,状如金字塔。

“过去皇帝早朝殿议,给你三分钟,现在你在电梯里遇到领导,给你三十秒,你只汇报中心论点和一级支持论据,领导明白了,事情办成了。如果领导和刘备一样三顾你的茅庐,而且臀大肉沉,从早饭坐到晚饭,吃空你家冰箱。你有讲话的时间,他有兴趣,你就汇报到第十八级论据,为什么三分天下,得蜀而能有其一。”

这人是有志于世事的,看中曾国藩立德立功立言三大不朽,“曾国藩牛啊,把自己的肉身当成蜡烛,剁开两节,四个端点,点燃四个火苗燃烧,在通往牛逼的仄仄石板路上发足狂奔。”

所以他第一学老曾人情练达,依靠常识百事可做。第二如果想立事功,不要总在集团总部务虚,到前线去,到二级公司去,真正柴米油盐酱醋茶,对付痞子混子傻子疯子,对一张完整明确的损益表负责。第三学老曾灵明无着,物来顺应,不象和尚隐入五百里深山,要喝尽世事煮沸的肉汤,领会什么是“未来不迎,当时不杂,既过不恋”。

柴静:杂种冯唐

冯唐妈妈是纯种蒙古人,老了还穿一身大红裙,脖子里挂狼牙,一人能喝一瓶蒙古套马杆酒,看见长的好的动植物,说拿回家炖了,见着风景好的地儿,说占一块盖房子。

有这么一妈,他就不太可能成阮籍,嵇康。

我问他权力对你来讲有吸引力么,他想了一会儿说“我能感觉到吸引,但没有形成贪恋,大权在握的时候,还是挺爽的”。

有不少人劝他,什么都有了,风景好的地儿哪儿都有房,干嘛不停下来专职写。

他说,“有一个人天天背水上山,后来山上有了井,他还一直背,有人就说,你干嘛还背这个篓,他说后背冷。”

柴静:杂种冯唐

他小时候看劳伦斯,看肉蒲团,看金瓶梅的结果,想要写本又真又好又善良的,“象花丝要把花药传给雌花的蕊柱上一样美好,象饿了吃饭再饿再吃一样善良”,传个五百年造福人类。

说想发我看,又挺不安“柴老师你不会觉得我是流氓吧”。

嗨,柴老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。

冯唐说“文艺有什么作用?至少能启人心,多有点美感,往天上一看,不光有太阳。这人一分心,独立性就能建立一些。”

他这话象蔡元培说过的,“一个没审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恶的”,所以一战后蔡有个观点,道德的提高要依靠美术的教育,“美无私利,可以“隔千里兮明月”,有普遍性。将人我之见渐渐熄灭。”

冯唐说他有个中篇,是写辽代太监的故事,他说,“我想用我的方式写写历史,平时听的这些事儿,至少可以有另外的解读,你听到的不是真理,只是真相的另一种说法。至少是我认为的说法。汪精卫是个大坏蛋吗?看你怎么看了。人心应该相对复杂起来。不要从小就是标准答案,不是就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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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候是能看出有了钱的好处——–写的时候可以百无禁忌,不为印成纸,不为挣银子,写完提笔四顾,踌躇满志,他说“如果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,思维独立,很多事儿你是不敢做的。反过来说,经济上自信,你有自觉精神,能独立思考,这是分不开的。”

他文字上嚣张得厉害,怪力乱神,但说起话很平常。这个挺好,怕就怕反过来。

他们说他喝大后,说话尺度极大,但我没赶上过,所以我觉得他是个内向的人,跟女生说话离远一站,有时候还结巴,觉得他这人也象他的小说一样,好象疯长的时候抽条太快,总有一部分是没有发育成熟的样子。

他说他喜欢的女的从没变过。都是一个类型,都蛮强的,用他的话说象剪刀一样气势汹汹地强,知道自己在干什么“不会两天没理,一回身发现已经上吊了”。

他家王老师挣钱比他还厉害,不化妆,背个“为人民服务”的布包,聪敏过人,饭桌上,他稍说句过头话,她看他一眼,他就笑嘻嘻举杯敬她“王老师,祝你幸福”。

两人碰杯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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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虽然老拿亨利米勒的话来搞点流氓气,“if you feel confused , fuck”,但他本质上不是一个把女性当成猎物的人,甚至有点崇拜之情,不可能轻慢或者亵渎。就他这样的,谈个恋爱分个手都纠结个十年八年,稍下点雨就要写几句诗内心才平静,一辈子跟自己左缠右斗,也就是个场面花哨。

有天晚上聊完天,他送我从院子出来坐车,好象是夏末,月亮底下,槐树下的细胡同走好长,树的小黑手指指着大银星星,有几个男人坐在路边上借着杂货铺子的光说话,有一个大嫂胡乱挽了个簪,花绸裤子白胖小腿,拿只铝盆哗一声把水泼在我们的脚前一截,月光下水印子象墨一样流得哪儿都是。

冯唐老说他心里有肿胀,要写出来,要化掉,才舒服痛快。

他的博客名字叫“用文字打败时间”。

我们终将化为粉尘,归彼大荒,但还是要写,写是一件没办法的事,什么也不图,却非这么不可。王小波说,双目失明的汉弥尔顿为什么还坐在黑灯瞎火里头写十四行诗?那就叫“自我”。

他说,“我永远不希望有一天我心安理得,觉得一切都平稳了,我情愿它永不沉默,它给我带来什么苦难都成,我希望它永远‘滋滋’地响,翻腾不休,就象火炭上的一滴糖。 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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